□ 圩 子
前不久,有朋友来盐场钓鱼,作陪的路上,偶遇一只野鸡从路边的草丛里冷不丁飞起来,给了我们一次不小的惊吓。惊吓之余,我们不免就讲些往日盐场滩涂上几番热闹几多原生的事物。
从随季节而来又而去性情各自不同的飞鸟,说到沟沟洼洼里成群结队的鱼虾;从冬季随处可拣的盐碱草,说到被盐人一度采摘揉成钱币的海英草;也从祖辈手里曾经辉煌一时的八卦滩和那时滩头的戽水斗、风车,说到几经革命而来现如今也在行将消亡的对口滩,以及滩前的运盐河、河面上诸多细长的木板艞和滩头推拉塑布的木制绞关;还从自己儿时滩里赤脚逮鱼钩蟹、下扣捕鸟以及常常容易一爬就爬到顶的芦苇席苫的盐廪,说到自己子女怎么也提不起结伴戏耍盐廪上下、用盐竹签推玩铁丝环的兴趣。说到底,我们再也很难从这一片广袤几千年,现在却渐行渐远的滩涂,拾缀一些可以肆意结伴讲起的记忆。成群的高腿鸟在哪?滩涂扣鸟的扣呢,盐田埂上隐藏鸟蛋的窝呢?还有那些四纵八横河沟边上密麻可见的黄眼蟹爬过的爪印、跳虎鱼拱起的巢穴呢?而这一切的一切,仿佛都已经被耳畔渐行渐近的一片抢占发展先机与时代繁华的喧嚣,淹没去最初鲜亮的色彩。
在我们身后,沿海开发规划里敲定建路区域那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标志性红旗,旗面不大,却红得耀眼,秋风里路线沿着水滩的腹地延伸出去很远。几个钓鱼的朋友正儿八经带来些新时代高科技钓鱼用具,在老的沟洼、新的池塘旁,带着乘兴而来的一腔热情满水滩转悠,想寻一个可以固定的点,可以尽情炫耀自己垂钓的技艺,把玩一下鱼儿上钩脱水那一刻的愉悦之举。谁曾想满滩的水仅是满滩的水,曾经蜂拥的鱼儿不知在几时已经零落的所乘无几。忽然我就这样感念一个生态时代的伤逝,越是走进这一片滩涂的腹地,就越加聆听不见曾要亘古久远的弦音。这是否在慢慢形成一种遗忘的暗示,暗示我们今天这群新晒盐人越是处于兴奋之余振臂一呼的潮头,行将抛弃一个蒙昧的印象,就会容易忘却滩涂曾经养育的文明呢?
这是一片咸涩的土地,曾经依山傍海生息几千年的滩涂,养育过一辈又一辈与天抗争,延续生命的制盐人,历经沧桑。而今天,它却不得不因为一个时代的发展,隐退去一个千年的沉寂,在漫天沸扬的尘土中慢慢收拢脚步,转向终以归宿的海洋。而那些滩涂上曾经驱动人类文明一度辉煌的人和事,由于盐的故事,也不得不被今人言说成一种带有浓厚地方色彩的盐文化,收进历史的记录,供后人查阅。也正因为如此,才促使我们诸多文化名流、社会政客竭力通过合法程序建议,为淮盐文化构建天然博物馆,为淮盐工艺进行申遗保护。甚至有朋友写诗感慨:“当季风掠过这片咸土/如海浪连天/如风卷大野/盐池涌起一道道不舍的情波/喧嚣中隐退去最后一抹卤红……”
历经沧桑终其身,辗转千年抹记忆。当海面一个潮涌的季风自然到来,行将变换时空,我们先行忘却的不是一段曾经的历史、一片滩涂隐退的光影,而是曾经一度留在光影里那段回忆。有位同仁志士曾经在给一个贫穷近60年之久县域的评论中说:“一个县域经济板块的忽然异军突起,毕竟会有它令人无比震撼的理由,今日经济的兴起,也不是从瞬间的灵思妙想渐渐形成的一种现实,其中由历史自然沉淀形成的趋势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。”而对于一片滩涂,丢失些自然的鱼虾、古老的物件,不在其重,而是沿着这片滩涂彻底的“变脸”,我们能否因为对一段文明的记忆,振作起支撑生命的精神,乃至支撑起一个新文明时代的崛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