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方友
创作生活是一卷浪漫的长卷。这种生活让我每天重复地做两件事:读书和写作。就是说,我得每天在两张餐桌上吃饭。一张是一日三餐的餐桌,那是为满足生命营养和健康需求而食的,这样的时候,我常对上苍的赐予心怀敬畏,充满对天地神一般的感激。而另一张餐桌是精神上的,那就是吃字吃书,以几乎接近专业创作者的“业态”去汲取文化的养分。在这样的精神餐桌上,读书,我心怀敬畏,犹然面对先人,叨陪鲤对,聆听他们的教诲;也会“吃丝吐丝”,经常以作品的形式给人们端出一些精神食粮,每逢端出的时候,我也是心怀敬畏,耳畔不断响起日本纪录片《寿司之神》主人公小野二郎的名言;“不好吃,就不能端给别人。
小野二郎做的寿司,是日本人心中最得宠和平易的食物,被称为“美食圣经,”二郎为了把寿司做成最好的东西,不断勉励自己:“我一直做重复的事情以求精进,我总是向往能有所进步,继续向上,努力达到頂峰,虽然没人知道顶峰在哪里。”这是敬业、敬物、敬人、也是敬天地、敬生命、敬自我,让我感动极了,打动我的正在敬与畏之间。因为在我看来,一个负责任的作家,每当拿笔之前,他的心中不光是充满着创作的冲动和激情,更会充满对使命的巨大敬畏:敬畏高尚。首先是,不管你写的是什么,从笔下流淌出来的一定会有思想,一定体现着思想,一定弘扬了某种核心价值观。宋代大诗人苏轼说过,文章都是“行于不得不行,止于不得不止,”而凡笔墨一动,所爱所憎明明白白,所谓所指纤毫毕现,句句有深意,字字有担当。作品不光要正确体现思想,还要讲求恰当地表达,因为“在山泉水清,出山泉水浊,”千万不要把“清”的弄“浊”了,这都是“立言”的功夫,正因为“立言”不易,古人把它奉为“三不朽”之一。接下来是,越是伟大的作家越是知道,笔动皆历史,“笔下有财产万千,笔下有生命万千,笔下有是非曲直,笔下有毁誉忠奸。”他的作品就是时代的写照,历史的记录。对此能不慎之又慎?
那些优秀作家的创作经历告诉我们,没有这种崇高的敬畏,就不会写出好的作品。我体会,这种敬畏往往在创作之前的准备中,就无时无刻不在心中闪现。我读司马迁的《史记》,原来意图是准备补课学史的,但当读到《史记·太史公自序》所记他父亲司马谈同他诀别的一段话,竟长久心动,沛然莫能自持。原话是:“太史公执迁手而注曰:‘出厉之后,王道缺,礼乐衰,孔子修旧起废,论《诗》《书》《作春秋》,则学者至今则之。自获麟以来四百余岁,而诸侯相兼,史礼放绝。今汉兴,海内一统,明立贤君忠臣死义之士,余为太史弗论载,废天下之史文,余甚惧焉,汝其念哉’!”司马迁含泪表示,一定实现父亲的遗愿,这番不朽的诀别让我读后热泪满襟,终生敬畏。我推测,也许正是难违父亲所嘱使命的神圣,司马迁才会写出这本千古以来字字不易的巨著,人们可以从《史记》中处处瞥见学问和修行的光芒,这样的敬畏心,也耳提面命地敦促我要脚踏书山,勤读为径,把读书和创作看作是一场人生壮美的修行,要力求达到文史双美的臻境。我体会,心中有没有这样的敬畏,在写作的境界上会分野立见。先贤刘知几说:“使后学之者,坐披囊箧,而神交万古,不出户庭,而穷览千载,见贤而思齐,见不贤而自省,”这是古人赐给我们的创作“天书”,她将会引领我去努力探寻创作“得失之枢机。”现在常见“敬畏规则”的词语,我想不妨把“心存敬畏”也当作创作的一个规则,这比一心要去寻找创作秘诀更为重要。